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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创作越来越不像标准的艺术,但我要求我的工作是有创造性的,想法是准确、结实的,对人的思维是有启发的,再加上一条:对社会是有益的。”
——徐冰
⊙记者 唐子韬
“艺术的深度,是艺术家处理手头的‘活儿’与社会之关系水平高下的结果,以及对时代的敏感并将其转换为有效的艺术语言的能力,这是艺术家工作实质的部分”。徐冰这样评价,他从不认为艺术可以脱离于社会,但亦不认为艺术会受制于社会。获得“文化中国十年人物大奖”,即是对他如此践行的一种肯定。
有效的艺术
徐冰说,他的青春期在动荡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这是他生命历程中一段愚昧的、没有觉悟的历史。“中国社会正万物复苏,而我把自己关在美院画室,在徐悲鸿学生的亲自指导下画欧洲石膏像,我已相当满足。”徐冰自言“比别人用功得多,对着石膏像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新陈代谢似乎全停止了。”
徐冰学画的历史从初中开始。高中毕业后,徐冰插队到了延庆收粮沟。那里地处北京北部山区,偏僻而古风犹存。第一次在书记家的柜子上看到“黄金万两”、“招财进宝”被写成一个字,惊醒了徐冰内心尚在黑暗之中的艺术心魔。这种来自民间的“鬼画符”,仿佛是一种能沟通阴阳的文字,像是一股鬼气,附在徐冰身上,影响和成就了他日后的艺术创作。因为办黑板报,徐冰的全部兴趣被吸引在“字体”上:《人民日报》、《文汇报》这类大报的字体动向;社论与文艺版字体、字号的区别。“我当时就有个野心,有朝一日,编一本《中国美术字汇编》。”也许,这也是他日后轰动一时的作品《天书》、《地书》创作的另一个灵感基础。
仍然是在延庆收粮沟,夏天山坡上一片杏树林。徐冰一边看杏林,一边阅读随手带的《毛选》,被毛泽东关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思想吸引,这次无意中“最早的一次‘有效的艺术理论’学习”,激发并初步建立了徐冰的艺术理想。
他回忆道:“那天在杏树下,读《毛选》的感动和收获,是我读书经验中少有的,至今记忆犹新”。“我看几句,想一会儿,环视群山,第一次感觉到艺术事业的胸襟、崇高和明亮的道理。那天的收获,被埋藏在一个业余画家的心里,并占据了一块很重要的位置。”
“天”“地”奇书
1988年,时年33岁的徐冰,完成了匪夷所思的作品《天书》,这件对中国文字的解构之作在国内外都获得了广泛的关注。2003年,徐冰的《地书》在美国问世,距成名作《天书》过去了整整15年。
面对徐冰的《天书》,内心被这些诡异的字符所震撼,似曾相识,用心读,却又摇头叹不识。《天书》携带着来自遥远时空的神秘气息,让我穿越眼前的徐冰,仿佛看见一位20岁的青年,在北京延庆收粮沟那条偏僻山沟里,惊异地看着老乡家斑驳箱柜上的“黄金万两”、“招财进宝”,那一惊一瞥留下的痕迹,在13年后使少年成了文字和艺术的“巫师”,创造着艺术的奇迹。
对于《天书》,徐冰这样解读:“这是一本在吸引你阅读的同时又拒绝你进入的书,它具有最完备的书的外表,它的完备是因为它什么都没说,就像一个人用了几年的时间,严肃、认真地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天书》充满矛盾。”
1987年,徐冰开始在中央美院1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以特有的耐心和技艺刻制了4000多个自己创造出来的字。这就是徐冰的成名作《析世鉴——天书》。这部作品自1988年首次展出后就一直是社会公众讨论的对象。
1990年,受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邀请,35岁的徐冰作为荣誉艺术家去了美国。在新的文化环境里,徐冰又开始对各种标识符号做起了文章,2003年,与《天书》相对应的《地书》诞生了。
对于《地书》,徐冰说其创作的灵感来自于机场和飞机机舱。在多年的旅行中,徐冰偶然发现,机场的标识和航空公司的安全说明书的设计都以非常简洁的图形为主,基本上不用语言就能把复杂的内容传达给操着不同语言的乘客,相当于一个“国际读本”。于是,从1999年开始,徐冰开始收集、整理世界各地的各种标识,很快就收集了上万个图形标识。徐冰希望《地书》是一个开放的作品。
徐冰说:“这两本看上去截然不同的书,又有共同之处,不管你讲什么语言,也不管你是否受过教育,它们平等地对待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天书》表达了我对现存文字的遗憾;而《地书》则表达了我一直在寻找的普天同文的理想。”
“垃圾”凤凰的传说
“生活走得快,这个时代走得快,我的艺术走得就快。”
2007年1月的一天,境外一企业辗转找到徐冰,请他为北京CBD金融中心的中庭创作一件作品,作为回报,这个企业将出资赞助美院学生的艺术创作。当时徐冰正在经历从纽约的独立艺术家向中央美院副院长的角色转换。艺术遇到资本,会发生什么?
徐冰到工地察看现场,建筑工人低科技的劳作与现代化高楼大楼所形成的反差,让徐冰震惊,也惊出了灵感:大厦的中庭像一个晶莹剔透的长方形水晶盒,很适合悬挂一个飞翔的物件。
经过反复思考调整,徐冰最终决定,用建筑垃圾创作一只凤凰。自此,徐冰展开了艺术和资本的博弈。凤凰计划总共使用了12吨建筑垃圾,包括红蓝白三色施工布、废旧的挖土机、用废的铁锹、工人头戴的安全帽等等,再加上所有人员的工资,没有投资方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作品完成的可能性将很小。最后,徐冰发现,从委托方、中间方、上下游的建筑公司到专业技术供应商,《凤凰》已经不仅是一件单纯体现艺术家个人意志和能力的作品,它简直是个资本和商业力量的大集合。
徐冰计划用两个月的时间完成这件作品,但是,他没有预料到,凤凰从创意到完成竟然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两年间,《凤凰》经历了说服、毁约、停工、重新寻找投资者收藏者的过程。同时,从2008年4月到2010年4月,《凤凰》的制作过程经历了中国经济持续高涨、奥运会、全球金融危机、建国60周年等社会历史节点。可以说,在几经推倒重建之中诞生的凤凰,见证了这段特殊的时期,它的意义超出了最初的动机,有着不同寻常的现实意味。
2010年早春3月,暮色中的北京今日美术馆前的广场,一只浅浅蓝色的凤凰神鸟飘逸在北京的夜空中,思接万里,神飘天外。它就是徐冰的凤凰:在阳光下凶猛、乖戾;在夜色中浪漫、轻盈。
徐冰的凤凰最终没有在原设计的水晶盒中存放,也没有在曾计划中的世博大道的中轴线上陈列。
女诗人翟永明说:“《凤凰》原本是一个暗喻,但围绕它而产生的过程和行为,渐渐使它变成了一个明喻。这个行为激活了艺术品背后的现实性和政治性,以及艺术的寓意性。《凤凰》背后的故事古老而又新鲜,它牵扯出艺术、资本之间的种种纠葛,同时又呈现出中国现实和中国当代艺术之间的张力和弹性。只要资本和艺术存在,《凤凰》背后的故事就永远不会完。”
对此,陈丹青写道:“徐冰遭遇的问题也非那么离奇,时代需要这些剧情,而作品比这些剧情更长久。将来谁记得这些琐事呢?但会记得这只凤凰。”
文化的背后
美丽风景的后面是什么?艺术的背后是什么?文化的背后是什么?这是徐冰的新作《背后的故事》所引发的一系列思考。
今年5月12日,一向以展览古代艺术珍品闻名于世的大英博物馆展出了徐冰的当代艺术作品——《背后的故事-7》,该作品是徐冰为博物馆专门设计的系列创作之一。
那是一件由灯箱构成的装置作品,呼应的是大英博物馆馆藏的中国艺术珍品——清代“四王”之一的王时敏作于1654年的山水画。从正面看上去,灯箱体量巨大的毛玻璃上映衬的是古代山水,并无稀奇之处。然而,当观者绕到灯箱背面时,才能洞察个中玄机。原来,磨砂有机玻璃板的背面,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垃圾:树枝、玉米(2294,4.00,0.17%)壳、麻、报纸等各种废弃物。这些物品拼装起来,与玻璃板之间的距离远近有别,形成了浓淡不同的投影,这才使得玻璃板另一面显示出的形象,俨然就是一幅水墨晕染的中国山水。实际上,艺术家是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模仿王时敏的作品,正面观其形,背面察其意,作品的内在张力与冲击力,全部蕴含在这特有的观看方式与思考方式之中。
再一次,徐冰用充满智慧的艺术,将当代思想注入传统艺术形式,激发出贯通古今而又立足于当下的艺术。而他通达宇宙、遨游于天地的灵气将会继续滋养当代人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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